“存在即合理”是一个被误传很广的据说来自黑格尔的名言. 我们不讨论这句话在哲学上的含义, 仅按照常识去理解这句话, 并说明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如果按照字面意思理解，我们所思/所想/所见的东西都是在现实存在的, 例如天上有鸟, 地上有人, 晚上有星星, 白天有太阳, 那只要这些事物是存在的, 那他们都有其存在的理由, 有合理性. 既然他们的存在都是合理的, 那就隐含着我们不应该去干扰它们的存在, 例如春天有花开, 那就让花开, 不要人为干预花. 但是显然存在对立面, 那就是邪恶的, 坏的东西也是存在的, 有恶霸, 有人犯罪, 有弱肉强食, 有不公, 如果承认了”存在即合理”, 那岂不是这些坏的东西也是合理的, 我们不应该干预它们吗? 当然不是, 所以按照普通人的想法去理解这句话, 这句话是不对的. 这么有明显问题的说法却能流传很多年, 被很多人知道, 甚至有人认可这样的说法, 真的匪夷所思. 所以我说: 存在不一定合理.

花点时间想想这句话就能发现存在的事物不一定合理至少有以下几个理由.

存在的事物有历史的局限性

一个已经存在的东西是在一定的背景下产生的. 一个明显的例子是, 封建王朝是在农业社会的背景下产生的, 在当时的环境下, 封建王朝的组织形式是有先进性的, 因此其存在的几千年里都是合理的. 进入工业社会之后, 封建王朝的社会组织形式就和生产力的发展不匹配了, 因此这种社会形式在工业社会就变成了不合理的形式, 如果它自己不主动退场, 那只能是被动退场. 诺基亚是功能机时代的王者, 在功能机时代, 诺基亚类型手机的存在就是合理的. 但是进入智能机时代, 诺基亚功能手机的存在就是不合理, 如果公司意识不到这一点, 那也是被动退场.

新出现的事物受到旧事物的影响

有时候经验是好的, 有时候经验是坏的. 如果新生事物的出现是基于旧有事物的存在, 那很有可能有历史的包袱.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下一层建好了, 上一层开始建, 并且一定依靠下一层. 也就是说, 下一层的建设限制, 约束, 决定了上一层建设的可能性. 改革代表新的从旧的改良获得; 革命代表新的杀死旧的获得. 新出现的事物受到旧事物的影响可能有好处, 也可能有坏处. 传统燃油车厂商通过在原有车型/底盘的基础上改造推出新能源车型, 新势力造车企业从白板开始设计新能源车型甩开了燃油车的包袱. 最终谁胜谁负还未见分晓. 互联网电商对线下商家造成的打击让很多人失业, 传统线下商家再怎么改革, 也不会产生像互联网电商一样的新的生产力方式. 因此很多时候新事物有旧事物的桎梏, 让老人处理新问题就是一种类似的错觉.

新出现的事物不一定是它出现时在各种约束条件下的最优解

达尔文主义中有一个概念叫做进化稳定策略(ESS). 事物在一定的约束条件下发展, 它会朝向稳定的状态前进. 但是一个系统潜在的稳定状态有多种, 并且互相竞争. 有可能有某些偶然的因素导致了事物进入到ESS A, 而排斥了ESS B. 但是B是不是一定比A差呢? 不一定的. A是不是一定比B好呢? 也不一定的. 但是一旦进入了ESS稳定状态, 那系统就会天然的对抗破坏稳定状态的情况发生, 并倾向于维护稳定. 现在的国内互联网由几个巨头占据了大部分份额, 它们的成功有必然也有偶然. 死掉的公司是不是一定比他们差呢? 例如现在快手相对于抖音处于下风, 但是快手的APP做的一定比抖音APP差吗? 这里面有很多的偶然成分. 但是巨头的格局一旦形成, 去破坏这种稳定状态的代价就会很大. 群雄并起的年代获得霸主地位的可能性比承平年代推翻现有霸主取而代之的可能性大很多. 例如刘邦在秦末的年代能成为霸主, 在和平时期他顶多能做个县长. 因此新出现的事物很有可能是在当时的约束条件下的一种ESS, 但是不必须是最好的ESS.

成本或者技术上的制约

我十多岁的时候有一个愿望, 存在一种小型的核电池, 一个手机里只需要配一块电池就能用一辈子, 再也不需要充电了. 二十多年多去了, 这个愿望还是没有看到一丁点实现的可能性, 我这辈子应该是看不到了. 小型的核电池无法出现的原因是技术上的限制, 也就是说目前不存在这种技术, 让锂电池, 铅蓄电池, 镍铬电池的存在产生了理由. iPhone 16e采用了铝合金边框, iPhone 16pro采用了钛合金边框, 其中的抉择就受限于成本. 所以我们日常见到的事物不一定是完美的, 或者最好的. 很可能是因为成本或者技术上的制约. 人也是一样, 为什么100米无法突破9.5s? 为什么自然选择没有让人进化到比豹子还快? 也和这个因素有关.

历史的偶然

这是网传的100年前的沪宁铁路常州段

这是现在的常州站

根据清朝最开始的沪宁铁路规划, 在常州穿城而过是成本更低的选择, 但是从地图上可以明显看出常州段向北偏, 据说是为了绕开盛宣怀的祖坟而且往北移了几公里, 一个偶然事件导致铁路在常州绕行城区100多年. 类似的恐龙的灭绝, 现在广泛接受的说法是小行星撞在了墨西哥湾导致的全球气候变化. 这些事件都可以归类到历史上的偶然发生的事件, 对其后世界的发展带来了持久的影响. 因此从历史的尺度上看, 偶然事件造成的影响是很大的, 可以决定历史的走向.

以上的论述想说明的核心观点就是: 存在, 不一定合理; 存在的事物也不一定是最优的. 要认识到一这点, 相信世界/社会自然/我们是不完美的, 我们可以尝试去打破现行的状态, 这是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